游戏世界里第三天的下午，王杰希宅在旅店房间里写技能。做完最初的五个技能后，就从导师那里领到一套工具，从此以后就不用每做个技能都要往学会跑了，王杰希甚感欣慰。

叶修推门进来的时候，就看到王不留行翘着腿坐在书桌前，双手环抱，来回看着桌子上翻开的材料书和平摊的羊皮纸。

“怎么了，什么东西想不明白,需要帮你参考参考不？”叶修走到王杰希身后，低头问道。

“群体治疗，始终判定不过。”王杰希指了指那张羊皮纸，叶修凑过去一看，古旧质感的纸张上，几行暗金色的字，明显是手写的。

“哟，字还挺漂亮！”叶修赞了一声。好像他们这些玩儿电竞的职业选手，签名是专门练过的不提，签名之外的字写得漂亮的真不多见，就连他这种小时候被逼着练过字的，常年不怎么碰纸笔也难免生疏了，那些写出来跟鬼画符一样的更是一抓一大把。

王杰希的字，章法是没有的，看得出来并没专门练过，但难得的一笔一划清晰有力，还颇有几分清隽感。

叶修随口赞完，就去看书写的内容了，没想到王杰希来了一句：“不及你。”

“你看过我的字？”叶修有点意外。

“签名。”

“那不算。”

“签名之外也有。”

“咦，在哪儿看到的？”叶修一回想，觉得自己真的好久没用笔写过名字以外的什么东西了。他既没写日记的习惯，也不写信，需要用到纸笔的时候委实少之又少，想来，恐怕就偶尔写个留言条，但那基本都是给队内某人的，王杰希没道理见过。

“你不记得了。”王杰希说。他就是顺着叶修的话随便接了个茬，叶修想不起来就算了，他也没想过要去提示什么，于是他接着问：“群加，你怎么看？”

“呃……”叶修却还在想字的事。自己写过什么让王杰希看到过，自己却不记得了呢？这一在脑子里搜索答案就觉得太大海捞针了，认识这家伙至今也七年了，谁能记得七年里都在什么地方写过哪些字啊……

然而却被人记住了，这种感觉怎么说呢？有点不可思议，又有点小愉悦。你做得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人记得不奇怪，连自己都没印象了的小事多年以后被人提起来，只要不是黑历史，总是难免教人有些惊喜的。

叶修“呃”了一声就没下文了，王杰希以为他在思考，浑不知他在想这个。王不留行侧了侧身子，让出更大一些的空间，等着听叶修的想法。叶修回过神来，看他这样坐着也别扭，干脆绕过去，靠在桌子边上。“现在那个折射的不行吗？”

“站位要求太高，也就站桩能用用，移动战肯定不行。”

叶修想想，也是。一路上王杰希都在拿折射冰箭练角度，站桩的弹射角度看他是没问题了，跑起来，尤其是本人和目标们都在移动的时候，能弹对两次就不错了，五个目标都准确无误他估摸着自己也没戏。

再看纸上，几行字错落有致，仔细看来更像填空题。

主要元素：圣光

次要元素：无

运动模式：以施法者为中心，球形范围扩张

距离：30码

运动轨迹：全方向放射形

速度：快

目标类型：友方目标

目标数量：群体

技能效果：使范围内的友方目标获得治愈

生效模式：一次性，即时生效

“这样写就行了？”叶修还是第一次看王杰希写技能，有些新奇。

“嗯，接下来就是系统判定是否合理、能否生成，能生成的话系统会自动运算施放条件和生效条件，关联上相应判定，再根据材料等级和制作者评级填入数据计算CD，最后生成技能。”

“高级！这个看起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，材料不对吧。”

“我想也是。”王杰希点头、材料是用来研制墨水的，不同的技能墨水的配方也会有区别，比起填上面那些空，这才是很需要费脑筋的地方。以眼前这个群体治疗来说，他把手里能用到的跟神圣系有关的材料都用过一遍了，也尝试过各种组合，始终就是过不了生成判定这关。

“可能是材料等级不够，或者我的评级不够。”

“评级啊，的确有可能。我想给武器再加一个形态就卡评级过不去。”叶修表示深有体会。制造系的技能都有评级，而评级的意义就像执照一样，现在两人都是“学徒”，想要做需要更高评级才能做出来的东西那真是彻底没辙的。

“要不然换个思路，把范围改成时间？”叶修琢磨了一会儿，这么说。

王杰希抬头：“你是说，一对多不行，就多个一对一？”

“嗯，试试。”王杰希已经开始写，叶修靠在桌子边上低头看他奋笔疾书，没一会儿一份新的“答卷”就出炉了。

主要元素：圣光

次要元素：无

运动模式：点对点

距离：30码

运动轨迹：无

速度：立刻

目标类型：友方目标

目标数量：单体

技能效果：使目标获得治愈

生效模式：一定时间内可多次执行，即时生效

王杰希写完，在羊皮纸上方虚划了一个勾，提交，进系统判定。2秒钟后，羊皮纸上的字浮了起来，放出淡淡的金光，然后相互错杂着开始高速旋转。

“过了！”王杰希笑道。叶修眼看着笑意攀上王不留行眉梢眼角，迅速染过整张面容，想到这是游戏里，不由就有些惊叹，继而也跟着笑了起来，嘴上却说：“得了吧，多大世面没见过，至于高兴成这样？”

王杰希心情好，倒真不是因为这算多大个事儿，但此时此地，伸手接住小小的金色石头，就是觉得开心，挺久都没有过这种单纯的开心一样。叶修见他似乎想取出仙女棒，伸手拉住王不留行的手，王杰希抬眼看他，眼里写着疑问，嘴角还隐约挂着笑意。

“别急，”叶修说，“给你看样东西。”

一根短杖递到王杰希手上。金色的短杖，杖柄粗细适中，头上一个小小的水晶球，轻轻挥动的时候有金粉从水晶球里洒出。王杰希脸上还没完全收敛的笑意又扩展开来，这次带了几分意外的神色：“你不是说还要再想想？”

“隐藏BOSS掉了好东西呀。”

“你别告诉我这是拿那野猪骨头做的……”

“别嫌弃，千金难求！”

那是，作为隐藏BOSS，全区域甚至全世界恐怕就那么一头，就掉了那么一根骨头，就算它是猪骨头，真要拿到市场上去叫卖，恐怕也得开到天价。

“那猪死得冤枉，剩下点儿遗产你好好帮它挥霍，也不枉它到这世间来走上这一遭。”叶修就差没接一句“阿门”了，王杰希想到野猪的死法，作为一个BOSS，一个死讯能上世界公告的BOSS，的确是太惨淡了一点。

“还不是被你坑的。”王杰希摇头，推桌子站起来，挥了挥短杖，对着个没人的方向手臂平展，按下开关。

“咔哒”一声，短杖以手握的地方为中心，向两端迅速伸长。本来是一节节伸出去的，长度到位后每一节又左右错开各自旋转半圈，再扣紧，杖身就变得平滑，完全没有了粗细差别，只有节与节接缝的地方那圈浅浅的凹槽能看出一点分节的意思。

杖头也变了形，原本只有一颗小水晶，现在从两侧分出细长的枝杈，相互搭扣起来，合成一个五芒星的形状，把水晶围在中间。水晶也不再撒金粉，代之以紫色的光点，在五芒星间来回穿梭，一看就是从神圣系变成了元素系。

“专款专用，这样你就不会再搞错了。”这话有内涵啊，王杰希无言——结果还是被叶修看出来了，他会拿那根治疗杖纯属阴差阳错。“这里还有一个按钮？”王杰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，他可不打算被叶修就此再嘲笑一番。

叶修倒也没揪着不放：“按按看。”

“你不是评级不够三个形态？”王杰希一面按开关一面问。叶修没回答，也不需要回答，等法杖变形完毕，王杰希自己就悟了。

“这纯粹就是变外观吧……你这偷的。”

“是呀，我就想试试再变一次。长的短的，你看哪个顺手就用哪个吧。”

王不留行手里的法杖，长度没变，组合成星星形状的分叉们这次平展开来，再向下折出两个直角，顶端扣在一起收回在杖柄上。紫色光点又转变成一圈金光，这次是一枚一人高的长柄十字架。

跟短杖形态一样，神圣系，说起来是同样的东西，只不过换了个样子。这武器，系统认为还是两个形态，拿到手却是三种样子，简单说，就是偷了个判定。

偷这点儿判定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用不到的，比如如果是一把剑，长点儿是剑，短点儿就变成匕首，那就是两种东西，而如果形态不区分到这么大，又没有实际意义。

但长杖和短杖差别就很大。短的轻巧，施放瞬发技能更方便，长的持重，附加的属性更高一些，更适合施放需要较长吟唱时间或引导时间的大技能。并且只是杖头变形成十字架，变形所花费的时间也比整个缩回短杖要少很多，战斗中遇到需要迅速切换形态的时候显然更有利一些。

王杰希挥动十字架，给了叶修一道白光。估计是材料好，这杖挥起来比之前任务奖励的那根法杖还要轻快，武器附带的治疗量也更高。“不错。”他说，然后好像突然发现了一点什么。

在杖柄手握的地方附近，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小字：君莫笑。

“签名？”王杰希怀疑的看了叶修一眼，“自制武器上都会有签名？”

“不是自动刻上去的。”叶修依旧靠在桌边，笑道，“完成的时候制作者可以选择是否签名。比如做出来什么旷世名器，一般不都会想留个名么。”

“旷世名器，你真说得出口。”

“当然不是说这个。”叶修摆手，“你这把杖虽然主材料好，但其他材料也就那样，加上哥技能评级你也知道，现在就是个地摊货的水平。我就测试一下功能而已。”

王杰希拿着地摊货，无语。

“当然了，”叶修继续说，“哥的签名，就算签地摊货上那也是一字千金，你可好好保养着啊。”

“君莫笑？”王杰希不屑，“你有本事签个叶修上去，我再考虑好好保养，等你退役了看能不能升值卖个好价钱。”

“行啊，我这就拿刀子给你刻一个！”

王杰希继续无语，眼见叶修已经作势去掏匕首了，干脆把杖直接收进了腰包。

“哎，别收起来啊！”叶修冲他招手，手招到一半突然停住，换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，“我想起来了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刚才说见过我的字是吧？——那次？”

“……嗯。”还记得这茬啊，王杰希自己都没再想起，不想又被叶修提了起来。

第三赛季，在一叶之秋单挑打得王不留行满地找牙，团队赛又直接把这位当赛季万众瞩目的新人干净利落送出局后，散场叶修被当时微草的队长拦在离场的必经之路上，递出一个本子，要求签名。

“新鲜了，你找我要签名？”叶修接过本子，二话不说“叶秋”两字涂上去。

“不是我，我们队上的新人。你知道的，王杰希，大小眼儿那个。不好意思自己来找你，我就代劳了呗。”

“咦？”叶修小惊讶了一把，不好意思？刚刚的比赛里他可没看出那小家伙哪里不好意思了，分明没大没小得有恃无恐特别嚣张。想是这么想，手里正准备往回递的本子又被他拿回来，在签名上方加写了两个字：加油。

很有前途的娃，鼓励一下，当时叶修想。多少年过去，那个很有前途的娃早已成长为微草当之无愧的支柱，这个小插曲叶修也早不记得了，结果聊到签名，突然灵光一闪，就这么又想了起来。

“那本子你还收着？”叶修也就随口一问。转眼七年都过去了，一本破笔记本，还是纸封面的，封面上也不记得画了个黑猫警长还是蓝精灵，估摸着早该倒腾没了。然而王杰希只是点了点头。

“呵，”叶修笑出声来，“这么宝贝哥的签名？”

“等着升值。”

“那你可得哭了，前两年该贬值了吧。”

从第四赛季败于霸图开始，嘉世的战绩一路下滑。嘉世战队不再出挑，队长叶秋又是个从不露脸的，关注度也相应地直线下降。直到第八赛季，叶秋“宣布退役”，一叶之秋转手他人，“叶秋”两字的含金量可谓跌到谷底。

王杰希抬眼，没什么表情：“这不是回升了么。”

“那是，但不是‘叶秋’了啊。”叶秋二字作为一个假名，也作为伴随了他整整八年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，已经永远成为历史了，“下次本子拿来，给你补签一个，叶修这俩字现在我也写得挺顺溜了。”

王杰希撇嘴：“给你一撂本子，慢慢签，签好挂淘宝。”

“多了就不值钱了。”叶修摆手，扭头看向窗外，天空正逐渐被染成橘色，“两天多了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说起来你那时候为啥不自己来找我？”

“什么时候？”

“签名。”

“……不是你让人带给我的？”

“……”叶修扶额，“那混蛋……”

这一来王杰希也懂了，他就说无缘无故的叶秋为啥会突然给他一个签名，看来是当时的队长打着他的名义去要来的……

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再度看向窗外，叶修突然说。

“是啊。”王杰希点头。真是快，转眼七年就过去了。

“你看看，”君莫笑面带笑容，目光转回到王不留行身上，王杰希总觉得他笑得特别不正经，“七年，媳妇熬成婆，小王都变老王了，就剩大小眼没变。”

果然是特别不正经……

但也许是夕阳的柔光吧，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，映在君莫笑的侧脸上，晕出一圈柔和的暖意，王杰希看着看着，又觉得有那么一丝顺眼起来。

时光飞逝，在眼前这个人身上，也许体现得更刻骨，又轻得仿佛不值一提。任何时候看到他，都是那一派从容自若、挥洒自如，哪怕再落魄，再孤独，他从未让自己迷失在时间的长河。

未来呢？未来也一样吧。王杰希想。不论站在哪里，这人身边，总是有光。

“叶修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练级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。房门推开，再合上，留下一室静谧，慢慢融在暖光里。